柯尼斯堡土豆芽

一些无聊的

关于五部但丁的幻想

灵感来源于很久远之前和叽叽老师的讨论

倒时差太痛苦了我要死了

Fair is foul, and foul is fair.

Hover through the fog and filthy air.   

                                      ——《Macbeth》

但丁觉得，这里的天气总是不好的——黑压压的云层一直很厚，像是混了铅，风也大到无法撑起伞来遮挡那些细密的雨丝。他回事务所的路上总是铺着厚厚的无人扫除的落叶，被雨水浸透腐烂，踩上去给人一种不踏实的质感，仿佛在那层堆积凋敝的落叶下会有什么泥坑和陷阱。他很少出门，也不爱社交，一周一次的小酌算是为数不多他可以见到委托人、外卖小哥和中间人之外的人类的机会。

从塔顶那次战斗之后，但丁就逐渐失去了生活的欲望，大多数时候只是“活着”——进食，睡眠，工作——他关闭上欲念的阀门，努力装作一个正常人。

活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水电费要钱，披萨啤酒要钱，就连出门使用代步工具也要钱。但丁不喜欢被钱驱使着工作，但他没有办法，毕竟不是天天都有魔王的委托，大多数时候工作乏味而让人窒息。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按在胶质里的鱼，逐渐被憋得喘不过气来。

说到底，如何界定一个人是活着还是生活呢？但丁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他本来拥有的就不多，除了一身傲人的功夫和血统，他甚至觉得路边的乞丐都比他幸福——至少乞丐还在为了活着而努力，而他活着像是一种表演，因为他说到底和人类是不同的——他连死亡都比正常人困难很多。如果说选择死亡是人类最后的最高贵的权利，那他连这个权利的后脚跟都摸不到。

没有人可以杀死他，所以活着对他也就失去了价值。

可以拨动他情绪的东西很少，尼禄算是其中一个——从彻底失去那个人之后，但丁从未再感觉过血脉深处的共鸣。但是尼禄唤醒了他，也唤醒了那些回忆，唤醒了在他人类皮囊下空空荡荡又苦涩悲哀的灵魂。那些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感情在他身体里晃荡着，让他觉得自己是产生了裂纹的玻璃瓶，而里面都是污浊痛切的液体，在他拔出阎魔刀时争先恐后地从裂纹里溢出来。那些情感只属于一个人，他的毒药、他的解药、他的过去，和他无法看见的未来。

但说到底，阎魔刀只是一把刀，尼禄只是那个人的子嗣，在十几年前也不过是宇宙里一粒小小的尘埃，没有人可以把那个人换回来——但丁亲手把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机会杀死他从而终结他无尽的孤独和空虚的那个人杀掉了，就像是在参加升学考试的时候把卷子撕掉后吞了下去，连得零分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那些液体在他身体里无谓地激荡了一阵子，那瓶子依然没有碎掉，所有的一切又归于沉寂，只留下了满地的狼藉。

这些年但丁认为自己唯一的进步就是，他装得更像一个“人”了。

他其实尝试过自杀，可是就算只剩下一个头他也不会死，并且只能等着有人来事务所把他的头捡起来安回不远处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去。上吊就更难了，就算用了最坚韧的绳子他也有自信是绳子先断而不是他先咽气；高空坠落是家常便饭，随便来个高级恶魔把他吹飞带来的伤害都比从摩天大楼楼顶蹦下去来得疼痛的多。当然他只尝试过几次，毕竟这没什么意义还十分麻烦。每次尝试完之后他都会思考是不是恶魔的血脉天生就决定了他们会是混蛋，只不过那个人混蛋得彻头彻尾且毫无反省之心，但他却还遭受着人类血统的煎熬。他不明白母亲的血统给他到底带来了什么益处，似乎感性永远只会回赠痛苦，共情大多数时候也不会被人理解。他的委托人——那些人类，似乎全心全意相信他应该天生无坚不摧，即使但丁知道那不是真的。

他厌世，逃避，酗酒，故意去那些凶险到不行的地方去杀恶魔，他和所有活物插科打诨，他看似正常，其实内里已经干涸龟裂，不会有情绪流出，也不再容得下别的东西。他像是活在琥珀里，所有的时间都在塔顶冻结了，随后的一切就像是他门口腐烂积压的落叶，没有颜色也了无生趣。

所以在那个黑发男子来到他面前说出那个名字时，他决定去死了。

这不是个让人悲伤的决定，应该说那个名字被说出来的时候，但丁感觉像是心里经历了一场灾难级的地震，把所有的东西都震得粉碎，他像是被从胶质里提了出来，瓶子被打碎，时间开始流动——他感觉到愤怒和狂喜同时在他身体里激荡——他想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他可以离开这个无穷无尽的莫比乌斯环，只要黑发男子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于是他露出獠牙，像只沉眠醒来的狼。

他简直称得上欢快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全权交给了中间人，虽然心里对那个刚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有几分愧疚，但是没有什么比死亡的狂喜更让他血脉贲张了——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捅穿那个人或者被那个人捅穿，挖出他的心脏或被他挖出心脏——维吉尔，维吉尔——熟悉的名字在他舌尖滚动了千百万遍，最后全部化成蒸腾的杀意和狂喜，他知道那是鸩毒，这次他要喝个精光。

他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情来到王座之前的，即使面前的魔王似乎和他记忆里的维吉尔有些出入——但他还是被那相同的气息点燃了，他有自信对方能杀掉自己，也有自信能把叛逆插进对方的胸膛。不过事情稍微超过了一些他的估计，他既没有被杀也没有杀掉对方，事态因为尼禄的介入而开始向麻烦的方向发展了。

维吉尔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回来的？在再次挑战的间隙但丁已经无法思考的大脑终于开始问询自己这个问题——维吉尔的名字就像一剂强力LSD，药劲太足，直接炸碎了他的脑子。

随后他想，维吉尔想必也是抱着相同的心态回来的——他们想被对方杀死，就像天空之于鸟或大海之于鱼。他想维吉尔也一定挣扎了太久了，想向唯一有资格杀死他的弟弟寻求一个解脱。

而当维吉尔踏着碎裂的天空回身对上但丁的眼睛时，但丁知道自己是对的。

但之后怎么样呢。

之后监考老师尼禄杀了出来，并且告诉他们，除了吃了卷子或者考零分而外，他们还有机会得一百分。

孩子真的是一种神奇的生物，你在觉得他还没长大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可以干翻全场并且教你做人了。在魔界的某一天但丁对维吉尔说，维吉尔坐在一侧，抿着嘴没有说话。

尼禄太像人类。最后维吉尔说，不带褒义，但也没有贬义。

你是回来寻死。但丁轻飘飘地评价。

维吉尔看了他一眼。把想死写在脸上的人可不是我。

然后他们又打了一架，他们把对方捅穿了，但谁都没有试图拔出对方的心脏。

但丁突然意识到，也许他没有那么想死掉，特别是维吉尔用那双淡色的眼眸深深地看向他时——他想救我。但丁心里对自己说，他真的想考一百分。

随后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溢了出来，不是乌黑扭曲的淤泥——他突然有些想笑，于是胸口插着阎魔刀笑弯了腰。

维吉尔觉得他疯了，拔出但丁大剑冷眼看着他，直到他笑累了站起来。

我亲爱的哥哥，我刚刚想到了一个涉及根源的问题。他笑着把阎魔刀拔了出来并扔给了维吉尔，维吉尔接过刀没有施舍一个回答。

我刚刚想到为什么一直以来我一心求死。

但丁微微挑起了唇角。

“因为我以为我失去了你。”

随后破碎的玻璃又恢复如初，甘霖与清泉将之填满。

但丁深深呼出一口气，就像是刚经历了千回百转后刚睁开眼看见世界一样轻松又快乐。

“因为我爱你。”

fin

今天不迫害尼禄

给尼禄加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