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V】罅隙之间


是DV带崽合家欢写到一半跑偏了的故事

我称之为芽味刀糖

有一点甜但不算太甜

大概是表里世界(?)祝食用愉快!



(01)

尼禄从小,并到现在一直认为,但丁和维吉尔在他人生最重要的阶段缺席了。

这一切都很难解释,但是他确实和自己的父亲以及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一起生活,而这两个人从他有记忆以来就很少一起在家过夜——除了他上小学的那段日子,一家人的餐桌上大多数时候都只有他一个人。


在尼禄的记忆里,但丁没有被选中为特警,还是个普通警员的时候总是翘班,带薪带娃——从游乐园到射击场,穿着骚包的红皮衣和一根奶带,左手手腕绑着气球带子拿着棉花糖,右手扶在浮夸的手枪枪柄上,衣角怯生生拉着个尼禄。那时候尼禄觉得但丁比维吉尔称职得多,他所有的快乐都是但丁给的。

至于他的另一个父亲维吉尔,沉默寡言到像是从沙俄文学里走出的充满刻板印象的传统家主,给尼禄看家庭作业的时候没说出过“可以”和“重做”以外的第三个词,但是家里尼禄的教育大权死死握在维吉尔手里,就算是嚣张如但丁,都不敢在维吉尔的盛怒下在那小小的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所以尼禄从小就有点怕维吉尔,即使但丁总是告诉他他老爹爱他胜过全世界,他也不敢像对待但丁那样在维吉尔面前放肆。


而尼禄从小就有一个他从来不与人言说的烦恼——当然他也曾有过倾述的念头,但这个话题在他们家明令禁止谈论——当然是维吉尔禁止的,以至于他一直深深埋在心里。就连他的青梅竹马姬莉叶都不知道尼禄其实在5岁以前都没有和但丁还有维吉尔生活在一起。他在福利院刚刚完成在同龄人里称霸的霸业的时候,维吉尔开着一辆漆黑的轿车来到福利院门口,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打着一把黑色的伞,以至于嬷嬷都以为他是去隔壁教堂参加葬礼的。

而懒懒散散从后座钻出来的但丁穿着那身嚣张的红色外套,大大咧咧走进院子里盯着一群在小雨里玩儿泥巴的小鬼笑着问谁是我儿子。

尼禄还记得维吉尔其实一开始就看见了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看上去冷冰冰的,却又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和悲伤。尼禄那时候把一个泥巴团扔向但丁,试图保护自己小小的领地,结果但丁用一种快到一看就不是常人的速度躲开了。

之后很快维吉尔和但丁就办完了他的领养手续,而维吉尔不允许他告诉任何人他是五岁才被接回家里。

幼年的尼禄并不明白这是维吉尔曾经的伤痛,也不明白他的两位父亲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他,他只是一直沉浸在一种少年特有的忧郁中,感觉自己是罅隙间的存在,而无法真的如同其他同学一样那般依靠自己的双亲——他一直担心自己会被扔掉,即使每个儿童节和圣诞节他都会收到堆成小山的礼物,而家长会维吉尔也从不缺席。


等尼禄到了稍微大点,开始觉得去坐旋转木马有点不好意思的年纪,但丁被特警队选中(主要原因是太嚣张),而维吉尔也结束了他漫长的博士加博后生涯,离开了穷困的研究室在大学里教授公修课程。

由于晋升在同一时期,原本总是充斥着但丁吵闹大笑声和维吉尔的斥责声的家里突然就变得冷冰冰的,最初维吉尔还能保证每天回家监督尼禄完成作业,后来不得不和但丁分工,让但丁周一和周三必须从警队回来。而但丁忙得像个总裁,连周末都很少有完整的时间陪伴家人,维吉尔虽然在家,但一般都在写自己的论文,很少动带尼禄出去玩的心思。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学期,但丁及时发现除了每天吃速冻披萨导致尼禄看起来圆润了一些而外,更严重的问题是尼禄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了——这不是件好事,显然不是——所以但丁诚恳地请求维吉尔周末能多带尼禄出去玩,而维吉尔却说如果但丁还对这个家这么不上心,他就会选择把尼禄送到寄宿学校里去读书。

那是尼禄第一次见但丁和维吉尔吵架吵到了打起来,也是他第一次知道维吉尔的身手这么好,能轻轻松松把在特警队里也是佼佼者的但丁按在地板上——当然事后但丁说那是因为他让着维吉尔——不过总体而言那个场面使尼禄大受震撼,他第一次知道维吉尔除了笔杆子厉害,连打架都这么厉害。那一天尼禄在维吉尔的命令下躲在房间里,看着两个大人在地板上滚作一团,他最喜欢的小熊瓷杯在餐桌边上摇摇欲坠,在摔碎之前被维吉尔稳稳接住,接着尼禄看见滚到维吉尔身上的但丁一把扳正维吉尔的脸恶狠狠地吻了下去,而尼禄默默关上了门。

虽然那之后维吉尔每周末都会带尼禄出去玩,甚至破天荒得带他去看了一场电影,不过看到一半就睡着了——那时尼禄希望自己长得再高一些,这样维吉尔就可以靠着他睡觉了——但是尼禄希望去寄宿学校的想法与日俱增,毕竟但丁和维吉尔都非常忙碌,他不想成为这个家里拖后腿的那个人。


于是在尼禄自己的强烈要求下,他去了寄宿制的中学,但丁深信不疑尼禄的叛逆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但尼禄很确信自己的叛逆是天生的,毕竟看看维吉尔和但丁就知道了。

而维吉尔大概是觉得尼禄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便不再干涉尼禄的生活——事实上他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相反尼禄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维吉尔合理怀疑自己提前进入了所谓的中年危机,但丁明明是他的亲弟弟,却越看越不顺眼,不管是但丁糟糕的个人习惯,还是他不落家的做事风格,都让恪守规矩的维吉尔觉得非常厌烦,再加上学校那些讨厌的同事,维吉尔就没觉得哪一天自己是过得顺心的——他还记得但丁漂洋过海敲开他的屋门,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求他跟他回去,虽然经历了那些他不愿回忆的痛苦往事,但是至少他们还是一家人,他们甚至还有个出生就被维吉尔扔在福利院的孩子。

维吉尔心想,他大概不后悔经历总总之后将尼禄带到这个世界上,即使这给他的身体留下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让他不得不放弃了和但丁同样的道路而拿起了笔,但他确实有些后悔和但丁生活在一起——他们从小就八字不合,即使搞在了一张床上还是八字不合。

然后在尼禄进入寄宿学校的第二年,维吉尔和但丁分居了。


尼禄很确信这两个老混蛋用屁股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因为这意味着他每个月回家需要搬两次东西,明明就那么几天,还得收拾两次房间。不过好消息是由于见到他的频次大幅减小,维吉尔和但丁都会把那几天空出来陪他。

但丁还是尼禄熟悉的样子,大大咧咧的每次给他准备一冰箱的速冻披萨,而维吉尔做的饭也没比但丁高级多少,大多数时候还是已经加工好的半成品稍微热一热,但是尼禄对于能有一口热饭就心存感激,毕竟看起来离开对方这两个大人都没有过得更好。

尼禄尝试过劝他们和好如初,但丁那边语焉不详地推诿,维吉尔却拒绝得斩钉截铁,也不知道两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而尼禄逐渐到了懂事的年纪,年少时的危机感又再次涌了上来。


(02)

日子凑合着总是要继续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尼禄都觉得他们的生活索然无味得像一潭死水,明明但丁和维吉尔都不是那种甘于平庸的性格,却总是想维持一种像肥皂剧一般毫无波澜的生活。

而随着年纪渐长,尼禄的叛逆程度与日俱增,他先是去在身上能开洞的地方都开了洞,随后跟着一帮不怕死的学长开始接触极限运动,即使有一次他差点在雪坡上摔断了脖子。

在他手打着石膏回到家里的时候,但丁躺在皮椅里喝啤酒,他的腿架在维吉尔曾经很爱惜的办公桌上,桌面已经堆了像小山一样高的披萨盒和空酒罐了。

“哟,Kid。”但丁懒洋洋地冲他用手指敬了个礼,“听说你今天被年级通报批评了。”

尼禄没说话,沉默地把包放在沙发上,黑着张脸去冰箱拿可乐。

“不想说就算了,今天是我亲爱的维吉去学校应付的你那更年期综合征的班主任。”但丁把椅子转了个方向,背对着尼禄说。

“我没见到他。”尼禄回答。

“是啊,他已经走了,他还回家了一趟。”但丁没有转回来,尼禄发现披萨盒和空罐子有很明显的分界线,他再仔细一看,桌子上有一条一看就是被锐器砍出的巨大裂痕——但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还差点把我也给砍了。”

“……”尼禄深吸一口气,又咬了咬牙,最后缓缓开口,“你们没必要为我这样。”

“不好意思?”但丁转了回来,用一只手撑住脸,“我以为我只是在抱怨我那性格古怪的哥哥差点把家暴演变成凶杀案?”

尼禄心想他真是烦透了但丁这种不以为意插科打诨的态度,继续说道:“如果你们觉得在一起很痛苦,没有必要为了我争吵不休。”

但丁静静看着他,明明脸上挂着微醺的酡红,眼睛却很清亮。

“……反正我也是你们从孤儿院捡来的孩子,我很感激你们这些年做出的努力,但我已经可以自己生活了,你们也可以给彼此自由。”尼禄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开始后悔,但他已经积蓄太久,没忍住还是把这些他知道会给但丁造成伤害的话说了出来。

但丁眨了眨眼睛,随后微微一笑:“你想得太严重了Kid,你今天需要休息。”随后他用一种温柔却带着威压的语气开口,“这些话你可别被维吉听见,我不想下次是在医院看见你。”

尼禄没有太听明白但丁的意思,他鼓足勇气瞪着但丁,但丁还是懒懒散散看着他。

“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何止摔断过手脚,有一次我和维吉偷偷拿了老爸的藏品——两把没开刃的佩剑切磋,维吉再用力一点可能我那时候就直接入土了。”但丁撑着下巴眯着眼,语气轻快而怀念,“那时候我们父母也没动过打算不要我和维吉的心思啊。”

尼禄一时语塞,他发现但丁并没有打算给予他对自己身世的疑惑一个回答,他巧妙得将话题引到了一个安全无害的地方,仿佛刚刚尼禄并没有说出什么冷酷的话。

但随后尼禄又有了新的想法,但丁看向他讲述过去的时候的神色那样怀念,让他很难不认为但丁是透过他看向了什么人,他一开始觉得这个想法蠢爆了,但自己却无法克制心中这种疑惑疯涨,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那个休假他没有去见维吉尔,也没有听但丁的给维吉尔打个电话,他很害怕看见维吉尔失望的眼神,也无法面对自己和但丁还有维吉尔日渐微妙的关系。


尼禄认为但丁和维吉尔一点都不适合养育小孩,他们自己看起来都像是没活明白似的——但丁永远一副自由散漫的落拓模样,十年前大概还会装装酷,现在已经完全是个大叔了,而维吉尔就像不会被时间留下痕迹一样,永远那么执拗,永远那么严格,连看向尼禄的眼神都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冰冷却又暗藏着温柔。

尼禄知道自己很爱他们,但是糟糕的家庭关系和情感教育让他和两兄弟一样变成了不会表达爱的人,而但丁怀念的神色又时常让他觉得自己可能只是两兄弟为了填补某种童年遗憾的替代品,这种感觉让他难过,却又让他感觉自己还有一些留在家里的价值而欣慰。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尼禄即将升学,他觉得最后一个假期在家里好好学习,毕竟他很久没见到维吉尔了,他不想因为升学成绩太烂而被说教。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背着包回到但丁家里,但是但丁不在客厅也不在书房,家里看起来有人却毫无生气,直到他推开卧室门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才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他急急忙忙扔下包跑到但丁床边,发现但丁腹部已经被黑红的血迹浸透,而但丁似乎在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

“哟,你回来了……可惜今天没力气给你做饭,点个外卖吧Kid。”但丁想抬手揉揉尼禄的脑袋,可他没有力气,尼禄恶狠狠骂了句脏话,掏出手机在但丁阻止他之前就给维吉尔打了过去。

卧室里回荡着拨通的嘟声,每一次都让人非常煎熬——终于维吉尔接了起来,电话里他的声音冰冷而无机质,让尼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喂?”维吉尔冷冷开口,“尼禄吗?”

尼禄不知道应该因为维吉尔存了自己电话高兴还是因为他对但丁的毫无关心火大,他深吸一口气说:“但丁受了重伤,还在发烧,你能回家一趟吗?”

维吉尔沉默了很久,久到尼禄能清晰得听见他悠长的呼吸声——

“……他自己可以处理好。”维吉尔回答,随后挂掉了电话。

尼禄拿着手机怔了许久,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一时间许多情绪在他心里翻滚,让他差点捏碎了手机屏幕。但丁似乎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合着眼,看不出表情。

直到很久之后,尼禄才知道,在那一天维吉尔是忍受着怎样让人生不如死的幻痛接起他的电话,又是怎样用尽力气把但丁托付给他——那时他只知道维吉尔是个对家庭和伴侣都毫不关心的混蛋,却不知道一直以来两兄弟都是独自疗伤。


从那天开始尼禄就彻底与维吉尔决裂了,而维吉尔显然也没有打算挽回的心思,他一如既往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雪山立在尼禄的心里,而日积月累,父子间的误解也如同雪山上厚厚的积雪一般变得难以调和起来。

不过唯一值得尼禄高兴的是,但丁终于从特警队退役,回到了街区成为了一名说靠谱也谈不上特别靠谱的警长,而但丁也终于开始为挽回他过去几年已经一塌糊涂的家庭关系开始做出努力。


(03)

升上高年级之后的尼禄开始不再回家,他在学校附近找了些兼职来赚取生活费——由于从小到大维吉尔都坚持送他去私立学校,而且一开始就把所有学费缴清了,所以这一部分尼禄并不需要操心。但这也使他心里有着沉重的负担——自从那通电话之后,尼禄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和维吉尔联系了,他自然也不想对维吉尔有所亏欠。

但丁的摸鱼生活又回来之后,尼禄依然不回家,最多每个月给但丁打一两通电话说说近况,而但丁也暂时没打算打扰自己这叛逆期来得轰轰烈烈的好儿子——直到暑假将至,但丁才决定做出一些行动。


当尼禄走到自己打工的快餐店门口的时候,但丁开着那辆红色的年纪比尼禄还大、现在一年需要年检两次的红色跑车出现在尼禄的视野里。尼禄有些意外也有些不满,他在路边站定,等着但丁用超凡的技术把车完美停在狭小的路边车位里。

“哟,Kid,今天也要打工吗?”但丁把车窗摇下来,一只手搭在外面,“或许我应该晚点再来?”

尼禄叹了口气,让但丁稍等一下,推门到店里和店长说了些什么,店长不快地点了点头,然后尼禄又回到外面,自然地坐上了后座。

但丁抬了抬眉毛,从后视镜里看了把戴着头戴耳机并且把声音开到最大的尼禄一眼,没有说什么,默默把车往城外开去。


作为一座规模不小的老工业城市,现在郊外的大部分工厂都已经废弃了,加上经济不景气,颓圮的厂房和肆意疯长的野草一同交织出荒凉的景象,尼禄小时候就经常坐但丁的车来这里,但丁会找块空旷的地方给他准备好靶子和气枪,然后盖张报纸在脸上睡觉,让尼禄自己玩儿自己的。

这种不安全的儿童娱乐经常以维吉尔风驰电掣地开着他的轿车来把尼禄抓回去写作业为结束,维吉尔显然不喜欢尼禄成为像但丁一样的暴力狂——虽然他也尝试过培养尼禄对剑道的兴趣,但尼禄和维吉尔的水平差距太远了,而维吉尔很明显不太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但丁把车开到了一条断头路的尽头——由于资金链断裂,本来要设置在这里的跨海大桥只留下了几处钢筋水泥的丑陋残骸,海风闻起来有着污染的腥臭味——尼禄左右环视,视线可及之处果然没有人类,这种适合杀人抛尸的地方也只有但丁找得到。

“所以,这么大费周章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尼禄没有打算下车,抱着手有些不满地开口。

“我在想,你眼看着就要考大学了,你对自己未来想做什么有想法吗?”但丁也没有下车,他把车窗摇下来用后视镜打量尼禄。

“你也会关心这种事情吗?”尼禄无不嘲讽地说道,“我以为你对我的未来毫无兴趣。”

但丁笑了笑,把头偏向一边:“你应该知道会关心这个问题的不会是我。”

“……我不明白。”尼禄直直注视着后视镜里流露出困惑神色的但丁,“你和……维吉尔,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保持联系。”因为太久不提起那个名字,尼禄甚至有些陌生的感觉,就像是念出了某个禁忌的咒语。

“……我和你爸不是那样的关系。”但丁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感情的起伏——这句话说得那样漫不经心,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这种态度让尼禄心里的火气立刻就窜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关系我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但丁。”尼禄赌气般说道,“不管未来我是去技术学校还是大学,我都会离开这座城市,我不再会是你们的累赘。”

但丁沉默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我以为我已经告诉过你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Kid,我和维吉这些年确实……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和他都不擅长做好的家长。”

尼禄一怔,倒是没想过但丁会说出这种话,在他印象里但丁总是戴着厚厚的假面,他总是看不清在那副漫不经心的面具下藏着什么。

“我们去接维吉回家吧。”但丁接着说,他听起来像是认真的,“在一切都太迟之前,我们去接他回家吧。”

尼禄感觉某种情绪噎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但丁,最后他闷闷说了声好,但丁一下子就从那种沉闷的空气里跳了出来,又变回了尼禄熟悉的那个快活的男人,他回过头冲尼禄一笑,从副驾驶上拿起一罐啤酒扔给尼禄。

“给自己壮壮胆吧,Kid。”


由于长期断联,尼禄甚至不知道维吉尔已经搬家了,维吉尔的新地址几乎都快离开这座城市的边境了——但丁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来到这片遗世独立的居民区,他看起来对这里非常熟悉,很快就从错综复杂的小路绕到了一座洁白却略微陈旧的住宅前面——这座宅邸看着就非常维吉尔,花园里种着整齐到像是用程序编出来的灌木,看不见一点色彩,大门是不常见的铁质防盗门。

但丁领着尼禄走过铺着白沙的花园,敲响了听起来就很厚重的防盗门,尼禄紧张得手心发汗,像个犯错的小孩——老天,他还把啤酒喝完了,他都没有到法定可以喝酒的年纪,他甚至怀疑但丁是在坑他。

就在他紧张到胃痛的时候,那扇门慢慢打开了——维吉尔真的没有任何变化,他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明明在家背头却一丝不苟,他穿着一件居家的针织毛衣和条纹睡裤,看起来一天都没有出门。

“嗨~我亲爱的老哥。”但丁热情地开口,“有没有想我。”

维吉尔挑了挑眉,他看见了尼禄,似乎也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很快那丝情绪就从那张冷漠的面庞上滑走了,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但丁身上:“我以为我们说好一个月只见一次面?你上周才来过,但丁。”

“别这么冷淡啊老哥,咱们的宝贝儿子眼看着要放暑假了,你不想和他谈谈吗?”但丁靠在门框上,维吉尔的目光跨过他宽阔的脊背落在紧张到涨红了脸的尼禄身上,尼禄被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神看得想当场离开这里,不过维吉尔主动别开了眼睛。


“进来吧。”


维吉尔的家干净整洁又明亮,就是没有什么生活气息,客厅看起来就不太使用,孤零零摆着一张茶几和一张只够坐两个人的沙发,原本应该摆着电视的地方贴着一张地图,但地图上没有任何标记,看起来只是聊胜于无的装饰品。

维吉尔闻见了尼禄身上的酒味,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从冰箱里拿了一听无糖可乐给尼禄,显然眼巴巴等着的但丁没有这个待遇。

“所以什么事。”维吉尔从餐厅拖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尼禄和但丁对面,这个架势比但丁更像个审问犯人的警察。

“……”尼禄侧眼盯着但丁,等但丁说点什么来缓解这种微妙的氛围。

“老哥,你上周让我问尼禄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是当面讨论比较合适。”但丁舒舒服服躺在沙发里,显然对于这种氛围不为所动,“顺便尼禄这些年一直有些疑惑,我觉得我们有义务回答他。”

维吉尔眯起眼睛玩味地看了看但丁,随后那双冰蓝的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尼禄:“所以,尼禄,你有什么想法。”

才刚刚升上高年级的尼禄显然没有认真思考过这种问题,现场沉重的氛围和维吉尔熟悉到有时会让他做噩梦的严格语气让他有些窒息,他咽了口唾沫:“……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显然不是维吉尔想听到的答案,但是维吉尔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我希望你能在选择到来的时候做好准备。”

“他的意思是不管你想学什么我们都支持你。”但丁打断了维吉尔,为此承受了一记维吉尔的眼刀,“承认吧老哥,如果我们不把话说开这孩子永远都会觉得自己是家里的累赘,我们永远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维吉尔显然没有想到尼禄有这样的想法,他沉默了,一只手支在下巴上,尼禄知道维吉尔只有遇到难题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

“但是我想,我也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你愿意告诉尼禄吗,关于他的事。”但丁盯着天花板,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你们都是我的家人,维吉,尼禄有权知道,但同样你也有权不说。”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房间里安静到只能听见水暖里注水的声音,维吉尔微微皱着眉,漂亮的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最后他放下手,发出一声嗤笑:“但丁,你把尼禄带到我面前让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但丁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至少我们都很确信一件事,尼禄对我们很重要不是吗老哥,在这件事上我希望我们不要重蹈覆辙。”

维吉尔叹了口气,那是尼禄第一次看见维吉尔露出那样鲜活而悲伤的神色,就像是一张完美的油画被撕开之后露出里面粗糙却真实的线稿。


“好吧。”


(04)

在维吉尔和但丁的记忆里,他们的母亲一直都温柔而耐心,会在他们放学之后准备好香喷喷的苹果派等待着他们回家,带着他们去周围居民家里参加派对,每天在床前给他们将很有意思的睡前故事。而他们的父亲斯巴达却常常不在家,斯巴达是个医学家,总是在世界各地参加论坛或者长年累月呆在实验室和学校里——虽然听起来斯巴达像是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但最终使他走上这条路的是维吉尔。

维吉尔在上小学的第一次体检,检出了一种先天缺陷——称之为缺陷可能有些不合适,事实上维吉尔的身体里比正常的男性多了某个部分,但它并不能正常运作,准确得说,如果不合理干涉,维吉尔很难顺利长大成人。

斯巴达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亲自设计了很多手术方案,而那时但丁和维吉尔都还年幼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母亲伊娃看见体检报告时红了眼眶。

在维吉尔的回忆里,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药物控制住了他的身体情况之后斯巴达亲自给他做了手术——手术还算成功,斯巴达选择了最保守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孩子,而那对维吉尔来说赘余的部分不出意外将一直沉睡在他的身体里。

在此之后斯巴达的研究方向发生了变化,直到触犯到了某种人类的禁忌——那时维吉尔和但丁已经顺利升上了中学,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他们的生活。

维吉尔只记得那天他回到家里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空难的消息,起初他没有放在心上,却看见伊娃抱着一摞笔记和文件从书房里跑出来——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却还是用温柔的语气请维吉尔打开壁炉,并且把手里的文件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去找但丁,维吉。”维吉尔还记得伊娃颤抖着用手抚摸他的侧脸,“带他去莫里森警长家里去,今天暂时不要回家。”

维吉尔那句为什么在伊娃坚毅又悲伤的目光里咽了下去,他咬了咬牙转过身往但丁正在玩儿滑板的公园跑过去——他是家里的长兄,如果母亲没有时间给他解释这一切,他就必须保护好但丁——他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却听见身后家的方向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在他惶惑得回头时但丁也急急忙忙跑到街道上看见他们的家正熊熊燃烧着冲天的火光。

维吉尔已经记不清当时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阻止但丁像只疯狗一样往火海里冲过去了,那时但丁的力气其实已经比他大上一些了,他却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压制住了但丁,他想他大概表情过于可怕,以至于莫里森赶到现场来接走他们的时候都不敢靠他太近。


那场悲惨的火灾最后被定性为瓦斯爆炸引发的意外,而斯巴达也在那场空难里殒命,这一切明明都是刻意到令人无法无视的巧合,却没有人打算深究下去。

而但丁和维吉尔并不会就此放弃追查真相,原本根据计划他们都会进入警校,维吉尔却在升学之前遇到了蒙德斯基金会的工作人员。

那时维吉尔并没有意识到蒙德斯与斯巴达的关系,对方表示在进行医学实验正在寻找志愿者并出示了正规文件,问维吉尔愿不愿意参加,相应的会提供高额的报酬。

那时维吉尔和但丁的生活十分拮据,去大学会需要一大笔钱,维吉尔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在很早之前,但丁和维吉尔就早不仅仅是兄弟关系,他们彼此相爱又恨着对方在灾难来临时的无能,而年轻人积压的压力总是需要一些发泄的出口。

维吉尔在参加医学实验之后短期没有感觉到什么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正常地上学,正常地打工,正常地和但丁做爱,正常地把但丁按在地上打。

但是在半年之后维吉尔惊恐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产生了某种变化,他的小腹里某个沉睡的部分时常发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当他前去基金会质问当初向他承诺实验完全安全的负责人时,对方露出了意味深长又含着欣喜的神色——那时维吉尔只感觉到后脑一阵剧痛,再醒来时已经在一处监牢般的房间里。


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阴谋——维吉尔的身体里孕育着一个恶魔,维吉尔感觉得到,某种无法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神——实验室的人告诉他他所孕育的是一个奇迹,没有任何基因上由于近亲繁殖带来的缺陷,也说明蒙德斯研究的逆向药物非常成功——到底成功在什么方面,维吉尔到最后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打破了禁锢割断了该死的研究人员的喉咙。

但丁至今无法忘记,当他拿着那把他根本还不熟练的手枪冲进位于荒僻郊外的实验设施的时候看见维吉尔左手拿枪右手拿着匕首站在一片狼藉与血海里。

但丁也记得维吉尔看见他的瞬间仿佛卸下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即使冷静如维吉尔,面对被自己的杀死的人们也忍不住一阵干呕,但丁惊慌地跑过去,维吉尔双眼无神地看着他。

“维吉……”但丁咽了咽唾沫,颤抖着说,“我切断了这里和外面的所有通讯,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维吉尔深深注视着但丁,那神色像一匹孤注一掷的狼,随后但丁看见自己浑身血污的哥哥举起匕首,死死咬着牙,对准了自己的小腹。

“但丁。”维吉尔用一种绝望又冷静的语气说,“我不能留着这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但丁几步冲过去死死握住维吉尔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维吉尔的手腕微微颤抖着,他用炽热的双目深深注视着自己弟弟那双通澈惊惶的蓝眼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逃离了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而维吉尔也在某个午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丁的生活。

但丁至今也不知道维吉尔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把尼禄带到这个世界上,也不知道维吉尔怎么活过了术后恢复,他甚至不知道是谁给维吉尔做了手术,维吉尔一直对这个问题绝口不提。

但丁只记得自己苦苦寻觅了三年才在大洋彼岸听闻到了维吉尔的消息,只记得他那曾经坚强而无坚不摧的哥哥憔悴得像大病初愈,而那道横跨维吉尔整个腹部的疤痕再也无法祛除。

他们花费了大量的时间试图让生活回归正轨,为此但丁甚至哀求维吉尔把尼禄接回家里由他们抚养,维吉尔一开始非常抵触这个话题——他时常忍受几乎夺走他神智的幻痛,那种开膛剖肚的感觉从未离开过他。

最终维吉尔还是在但丁的哀求下妥协了,他看得见但丁为了让一切恢复正常付出的努力,发生的悲剧已成定局,但尼禄至少还拥有未来。


尼禄的到来使他们四分五裂的生活终于有了一丝光亮,维吉尔终于得以在陪尼禄玩儿到筋疲力尽之后获得无梦的安眠,但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愿,蒙德斯的阴影始终跟随着他们。

但丁知道自己要给这一切做个了断,而维吉尔也绝不能忍受过去的阴霾再次袭来,于是在尼禄去往寄宿学校之后,他们选择了分开生活。


(尾声)

“两个月之前,我终于打爆了蒙德斯的脑袋。”但丁双指并拢,做了一个冲地图射击的动作,“所以,维吉,回来吧,一切都结束了。”

维吉尔垂着眼,没有说话,他和但丁曾经想过很多理由来欺骗尼禄,他们本来可以把这些秘密带进坟墓,但是尼禄有权知道,但丁说得不错。

尼禄呆呆着注视着维吉尔,他想过很多自己身世的可能,但即使是最最荒诞的一种都不及真相的万分之一。

“尼禄。”维吉尔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平静,像是破开平静水面的巨轮,尼禄看见了那万年坚冰下埋藏着的鲜血淋漓,“我们……准确的说,我,说完全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你这些年,以及未来必然都会面对很多非议,我和但丁并不是可以被世俗接受的那种家长。”维吉尔看着尼禄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弥漫着沉沉的雾霭,“比起让你猜忌自己的身世,你不得不做出背负真相的觉悟,我和但丁都觉得这一切对你来说都太沉重了。”

“今天你可以离开这里,不再和我还有但丁产生联系。”维吉尔一字一句说,“我们都很爱你,这点不会根据你的决定有所改变。”

“……”尼禄攥着拳头,觉得自己像是一直在暴雨中无处可躲的幼犬,他的一部分大脑痛苦到无法思考,另一部分却又觉得有种奇妙的温暖包围着他。

“人生的选择没有对错,kid。”但丁盯着天花板说,“也许让你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你会离开我们,会平凡而快乐地度过一生,但会永远被这件事困扰。”

“也许今天的真相会逼疯你——我也只是一个赌徒,赌一个我们一起生活的未来。”但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而饱含悲伤的语气说,“你可以接受吗,你笨拙而不堪的父亲们。”

尼禄感觉自己的内心被什么填满了,酸涩又温暖,疼痛又快乐——他打破了一直以来将他困在其中的罅隙,即使罅隙之外是残酷的景致。

在此时此刻,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但丁和维吉尔的共犯,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一部分。

最后他在两道目光下捂住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道:


“老东西,可以再给我一瓶酒吗。”


一周之后,维吉尔答应搬回但丁家里,并且要求但丁必须把家里收拾到地板可以反光他才会回去,而尼禄说他需要一些时间,向学校申请了假期的宿舍,对此但丁和维吉尔都没有提出异议。

整个暑假尼禄都没有回家,但是他破天荒地给维吉尔每周都打了电话,以至于但丁都在维吉尔身边小声抱怨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随后秋季学期过得很快,在圣诞节前尼禄告诉维吉尔和但丁他未来想学习机械原理,并且学校提供了一个一线进入厂房的冬令营,他已经报名了。但丁此时看出来尼禄是想躲着他们,这让他有些失落,不过维吉尔看起来并不意外,他只嘱托了一句注意安全就挂断了电话。


眼看着圣诞节热热闹闹到来了,但丁为了庆祝维吉尔回家买了一颗有两层楼那么高的圣诞树立在门口,家里也放了一棵挂满彩灯和星星的圣诞树,维吉尔觉得但丁简直幼稚得无可救药——因为但丁被彩灯的电线至少绊倒了三次。

维吉尔对于节日向来没有什么热情,他敷衍地在超市关门之前屯了一大堆速食还有打折的冷冻火鸡,准备在平安夜当天为他弟弟做一桌敷衍的圣诞晚宴。

兄弟俩都心照不宣没有提到尼禄的事情,虽然家里属于尼禄的房间一直打扫的十分干净,连餐桌上都为尼禄准备了一套餐具,但他们都没有对尼禄会回来过圣诞抱有希望。

从维吉尔的角度来说,尼禄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快乐,他不在乎尼禄愿不愿意承认自己血统和身份,比起世俗的目光,尼禄的自我认同比什么都重要。而对但丁来说,尼禄一方面是他珍爱的孩子,一方面也是治愈他和维吉尔曾经伤痛的良药,他当然希望尼禄之后还是与他们保持联系,但这都是无法强求的事情。


就在一种快活却又弥漫着微妙的忧伤的氛围里,平安夜到来了。

维吉尔把烤得有点焦的火鸡搬上桌子,而但丁正在认真摆着香槟塔,窗外雪花缓缓飘落,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其他院落里的彩灯闪烁。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圣诞颂歌,而微波炉里的香肠皮萨发出滋滋的爆油声。

就在这时,维吉尔听见门铃急促地响起,他和但丁对视一眼,但丁难得露出了惊讶地神色,急急忙忙打开门,门口已经有但丁肩膀那么高的少年正抖落一声雪花。

“——啊,真倒霉,错过了回城的末班车,我哀求了好几个过路的路人才遇到一个好心的姑娘把我载回城里来——”尼禄用一种夸张的音量笨拙地抱怨着,脸颊和耳朵都烧得通红,没有胆量抬眼和但丁对视。

但丁微微一笑,帮尼禄把外套挂在门边,动作自然到仿佛已经重复了几千万遍。

而尼禄走到摆满了速食的桌前,无处安放的目光被维吉尔平静的视线碰个正着,立刻像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维吉尔注视着他,还是那种冷静却又带着温柔的眼神——

“欢迎回家,尼禄。”


尼禄瞬间就通红了眼眶。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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